2021 年 3 月初，佳士得 ( Christie's ) 宣布以 6,935 萬美元的天價拍賣出美國數位藝術家 Beeple 創作的 NFT 作品“EVERYDAYS:THE FIRST 5000 DAYS ”。這個作品不僅成為全球藝術史上第一個由大型拍賣行所售出的純數位藝術作品，也創下了 NFT 史上最高的交易金額。 如作品名稱，“THE FIRST 5000 DAYS ”是 Beeple 開始創作數位藝術後前五千天每日的速寫畫作集，也讓這個本名是溫克曼（Mike Winkelmann）的藝術家在苦畫 14 年無人問津後一夕爆紅。2022 年 2 月底，溫克曼另一個 10 秒的影音作品以 660 萬美金的高價轉手賣出，原本持有的收藏家在 2021 年 10 月以僅 6 萬多美金買入後在短短數月內就獲利百倍出場。不只是藝術畫作，連 Twitter 創辦人 JackDorsey 的在 Twitter 第一篇推文“ just setting up my twttr ”所轉製成的 NFT 也在 2021 年 3 月初以 290 萬美金賣出。
根據加密數據追蹤網站 DappRadar 的資料，2021 年全球 NFT 成交總金額為 249 億美元，較前年的 9,490 萬美元大幅成長 260 多倍。全球電商霸主亞馬遜 ( Amazon ) 在公司創業初期也用了整整 15 年才把公司的年營收成長到 245 億美元。不過短短一年間，NFT 的交易額就超過亞馬遜 15 年來的苦心經營，NFT 炙手可熱的爆炸性成長由此可見。不只是藝術家，全球許多知名企業、名人、藝人、運動員甚至小吃店都開始發行 NFT。這波 NFT 熱潮是科技帶來的新藝術革命還是另一個曇花一現的泡沫?
無所有權的數位認證紀錄
以 NFT 的英文全名“Non-Fungible Tokens”顧名思義，中文可直接翻譯為「不可替代或非同質的代幣」。代幣本身不是網路時代才出現的新科技，人們過去到賭場或遊樂場時都必須將現金換成業者自己發行的代幣或籌碼。在場內進行遊戲或消費行為時，代幣就等同於現金。但出場時若沒有將之換回現金，代幣本身在場外就失去價值。在網路時代，代幣的概念更廣了，一般人最熟悉的比特幣（Bitcoin）與以太幣( Ethereum ) 都是數位代幣，只是它們是「相互等值」的「可替代和兌換的代幣」( Fungible Token )，持有者可以一比一互換。但藝術品這類「互不等值」，難以量化的物件在轉換成數位代幣後，因為每個代幣代表的物件(藝術品)本身都是獨一無二的， 無法在數量和價值上與另一件數位化的藝術直接兌換，因此稱為 NFT ( Non-Fungible Token )，也就是「非兌換代幣」或「不等值代幣」。
簡言之，NFT 就是把實體的物品貼上一個數位化的身份認證紀錄，它的本質是連結著一串區塊鏈 ( Blockchain ) 編碼的數位化檔案。區塊鏈有著難易被篡改的特性，因此只要原創者將他的持有物件，不論是實體或數位，產製出專屬的 NFT 後，這個 NFT 就會跟著這項作品直到永遠。由於區塊鏈很適合用來追蹤每一次的交易，因此可讓所有的買賣都能有所依據，被大家視為促進自由交易的重要技術。而想製作 NFT 的人，只需選定可鑄造 NFT 的平台，在平台上傳數位化的 3D 圖像、平面作品、動態影片、聲響樂段或文字訊息，決定作品發售的版數，然後為作品加上區塊鏈編碼，便完成了鑄造手續。成為數位作品的 NFT 便成用其他加密貨幣交易的物件，而每個 NFT 的製造成本約在 70 到 150 美金之間。
除了創作方式，NFT 也為藝術創作者帶來了新的商業模式。NFT 這個加密藝術品與傳統藝術品最大的差別，除了以數位的形式呈現外，還可以透過智能合約寫入分潤比例。過去，創作者只能在作品第一次買賣的當下獲取利潤，因此無論是藝廊或創作者都想在作品售出的當下，取得最好的利潤。但在分潤的機制下，創作者可以從每一次的轉手交易中都可以抽取一定比例的分潤。這樣的商業模式讓創作者無需在第一次出售就把價格設在最高點，而可在日後持續收取權利金。這也讓許多創作者願意降低售價以鼓勵多次轉手。而這個新的定價觀念，無疑降低了 NFT 加密藝術品的入手門檻，讓過去無力購買藝術品的人，有機會成為收藏家。同時也因爲買家信任區塊鏈的認證機制，加上買賣容易，熱門的 NFT 品項經過幾次轉手之後可能身價大漲，也直接促成了 NFT 的搶購熱潮。
晉升奢華收藏品的「無聊猿」
那購買 NFT 的買家究竟買到了甚麼呢?以最近在全球名流間蔚為風潮的「無聊猿遊艇俱樂部」( Bored Ape Yacht Club，“ BAYC ”) 為例，這個透過區塊鏈創建的一萬個猿猴造型的 NFT 收藏圖像，每個猴子圖像都由 AI 及系統演算設計出獨一無二、絕不重覆的外型和穿著。買家擁有該圖像的使用權，可以在各社群媒體上使用猴子圖像作為他們的大頭貼，也可以將猿猴的圖像印製在 T 恤、馬克杯、貼紙等各類商品上，甚至使用該圖像去製造任何衍生性的 NFT 商品。更重要的是買家可以成為只有 BAYC 持有人才能加入的獨家俱樂部的會員，參加各種線上和實體聚會活動。從香港、紐約到英國，BAYC 已在全球各地舉辦了各種實體遊艇派對和音樂會。無聊猿的稀有性和獨特性已經成為了一種身分和階級的象徵，吸引全球名人的爭相收藏。從美國富商 Mark Cuban、NBA 球星 Stephen Curry，到 2022 年剛撒下 130 萬美金入手買下一個 BAYC 作品的小賈斯汀 ( Justin Bieber )，推波助瀾、吸引眾人效仿的名人效應也讓這些猿猴圖像的身價水漲船高。蘇富比 ( Sotheby's ) 便在 2021 年 10 月以 340 萬美金的破紀錄天價拍賣出一個罕見稀有，黃金毛髮造型的無聊猿(在一萬個已發行的 BAYC 中，只有不到 1% 有金色毛髮 )。不論是獨特藝術性的收藏價值或是從數位世界跨界到現實世界的身分認同，對買家而言，BAYC 已成為等同奢侈精品的地位象徵。
另一個曇花一現的泡沫?
但每個 NFT 的不可替代性和獨特性就等同永遠的保值性嗎? NFT 的本質是人人都可發行的數位資產認證，許多企業也搭上了 NFT 的熱潮擴展新商機。美國職籃 NBA 的 Top Shot 平台，也以明星球員在比賽時的精華片段鑄成 NFT，累計已賺進超過 7 億美元。Adidas 也和 BAYC 合作發行可以兌換實體商品的限量 NFT，藝人周杰倫加持的夢幻熊 NFT ( PhantaBear ) 則在今年初開賣後在一個多月內就交易超過一億美元。台灣許多公司從霹靂布袋戲到線上遊戲公司也趕搭這波熱潮，紛紛發行相關 NFT 產品。連有米其林加持的 RAW 餐廳也發行賦予買家去用餐時專屬的隱藏版料理和一次 RAW 優先訂位權的 NFT。從虛擬跨越實體世界的 NFT 商業模式儼然成形，根據市調機構 Chainalysis 指出，NFT 市場規模在去年已達近 410 億美元，年成長逾百倍。但若扣除 NFT 的實體商品和服務價值，NFT 本身的收藏保值價值有多少呢?
NFT 的收藏價值在於它的不可替代性，因為一組透過區塊鏈編碼的數位身份認證紀錄是獨一無二的，但這並不代表 NFT 的供給是稀少有限的。與供給量永遠只有 2,100 萬枚的比特幣相比，幾乎現實世界中的所有東西包含文字、圖畫、影片、音樂、動畫、甚至房地產都可虛擬數位化成 NFT。只要創作者想要，本質是萬物皆可轉化，且人人都可發行的數位資產認證，其供給量是無限的。根據 NonFungible.com 的統計，全球在 2022 年 3 月第二週每天都有 1 萬至 2 萬件的 NFT 轉手交易，在 2021 年 8 月的巔峰時每天 NFT 的交易量高達 20 多萬件，但交易金額卻只有 1 億多美金，換言之每件的平均成交金額是 500 多美金。根據 NFT 交易平台 OpenSea 去年的統計，超過一半在平台上出售的 NFT 平均售價不到 200 美元，有 1/3 甚至不到 100 美元。OpenSea 的交易紀錄更顯示平台上所有出售的 NFT 有將近七成只有成交過一次，只有兩成有一次再轉手的紀錄。在扣掉交易手續費和至少 70 美金的製作成本後，絕大部分 NFT 的獲利空間寥寥無幾。
NFT 的另一個潛在問題在於所有權及著作權。除了事前授權，基本上 NFT 的著作財產權仍舊屬於創作者所有，任何商業上的使用都可能造成侵權。交易的本質也取決於雙方的信任:買家必須信任創作者不會將同一個數位藝術品重發一次 NFT。若是實體名畫，買家理所當然的取得物品的所有權，而一般畫家不可能完完全全的重畫出一模一樣的畫作。但有別於實體畫作，當買家用高額價金買到 NFT 藝術品，在正常情況下，NFT 的確能表彰出唯一連結到該數位藝術品的證明。但如果發生將同一幅數位藝術品重複發行 NFT 時，買家很可能拿原創者沒轍，這時 NFT 持有者也無法證明自己就是藝術品的唯一所有人。換句話說，擁有 NFT 就類似擁有房屋契約，它僅僅只是「所有權的記錄」，而不是「房屋本身的所有權」。同樣的道理，NFT 僅是數位藝術、數位資產「所有權的記錄」，而不是「藝術作品本身的所有權」。
從歷史上第一個在 2014 創造出的 NFT， 到 2017 用以太坊區塊鍊 ( Ethereum blockchain ) 創造出的一萬個限量發行，之後全球走紅的 CryptoPunks 數位肖像，NFT 在過去幾年出現爆發性成長。在全球名人和網路社群的加持下， NFT 彷彿成為科技帶來的新藝術革命。但目前 NFT 市場仍明顯屬於早期階段，充滿著過度投資及過多項目，一但名人加持的光環退去之後，這些「潮牌化」的流行數位藝術品能經過多久時間的考驗尚在未定之數。根據 NBA Top Shot 平台上的統計，其 NFT 的銷售量在 2022 年 2 月份大幅下滑至 4,750 萬美元，只有去年同期 2.24 億美金的 1/5。在全球央行同步收回資金打壓通膨的升息循環裡，有多少過剩的資金能持續拉抬這些可能無限供給，所有權不明的數位潮牌藝術品讓人存疑。可預期的是未來數年內，會有許多 NFT 消失在歷史洪流中。去蕪存菁後，存留下來的將成為遙遠未來的元宇宙的重要元素。